三伏之鏖战湖漫
本地钓鱼的黄金时间当数仲春和季秋,每年上半年待到杨柳碧透,燕子巢成,鱼汛便每况愈下了,资深钓手如是说。本人钓龄刚满一年,水平菜菜,痴迷深深,去年底换了10米手竿,只等开春大爽。奈何自在不成家,成家不自在,一日买房,百日装潢,直奔忙到6月,没勿囵痛快地钓过一天。记得一次偷溜出去,短短两钟头打进9个电话,无时不心惊,回去又挨骂,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所谓三伏,就是大中小鱼一起打埋伏,与三九严冬并列,钓时之差无以复加。怎耐钓瘾发作、心手齐痒,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双休难得,单位无事,老妈不管,老婆在外,实乃四难齐并千载一逢的机缘,休说烈日下水深火热,就是天雷地火吾往矣。
太公钓法云:钓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周五先浏览各大钓鱼网站熟悉心得,再上气象网站了解温度风向气压,下班后直奔15里外的湖漫水库,到老地方看看水情,平整场地,然后再把从单位食堂挖社会主义墙角得来的剩饭剩菜投入窝点,其中包括自己煮的大块地瓜。隔夜先打窝,包鱼儿在此留连不去、为我痴心守候。
早四点闹钟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踏上征程。大路少人行,把摩托油门拉到极限,狂歌呼啸,豪情满怀,我来!我见!我钓!
来到湖漫库腰凸出部的专用钓位,正对东方,夹岸两山还只能辨出整体轮廓,千顷湖水却如清冷的明镜,在凝固的山形云影间,大块的胭脂红正悄悄蔓延开来。对准方位,用最快速度打下窝,调好浮标,然后坐下来吃早餐,再抽根烟,慢慢消受眼前的晨光。
确实难得啊,在许多熬夜猫睡懒觉的日子里,一年年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工作中,有多久没这样静静坐着看日出了?两年?三年?天色渐亮,一行白鹭从东方飞来,向西方飞去,它们是夜游归巢还是清早出发?山间的鸟雀倒肯定是刚醒,此呼彼应,百啭千回。水边的人家也起身了,远处一个光膀子的白发渔翁挥动长蒿,不徐不缓地驾舟而来。窝里已经泛起几点鱼星,是时候了,迎着曙光长长地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下竿喽!
独门秘饵糖渍土豆,系从无数惨淡实践中摸索得来。水库白条亿万,天越热越活泛,用蚯蚓、饲料为饵没到底就被拦截,只有块状素饵才能幸免。土豆比起地瓜,四时皆有,价格低廉,蒸熟后软硬适中,又以糖渍补甜味不足,成为夏天大水面钓鲤鱼的不二之选。
曙光、青山、碧水、山间的鸟声、水上的渔舟全都在挥竿的一刻消失掉,晋入无思无虑、无人无我的境界。事后想来,对儿时烂熟的《江雪》又有新的感悟,柳宗元确得钓者真味,他钓在三九严冬,千山万径的鸟迹人踪,雨雪寒江的孤舟蓑笠,其实都不过是个虚幻的背景,所有的精神感觉最后全集中到一点上,目送纶丝,心随标动,沉入深深水底,世间一切的纷纷扰扰此刻与我无干。
垂钓之乐又岂止于忘忧?提竿中鱼时的刹那心跳更令人回味。5分钟后上了一条2两小鲫,再10分钟上了条半斤鲤鱼,金鲤银鲫,就是分量轻了点。不知是白条捣乱还是鲫鱼嘴小吃不进土豆块,浮标不停轻微颤动,几次提竿都是空钩。还有一次,因为逆风侧向提竿,刺鱼不深,与一条至少一斤上的僵持两秒后鱼去钩空,好不容易跟大鱼有了亲密接触,竟然疲软在最后关键时刻,真真可恼也。
脱钩跑鱼导致炸窝实为大忌,这下难以保持心气平和了。口中喃喃咒骂,手底加紧忙活,在土豆外裹上一团预先调好的商品饵,原拟用来后期续窝,现在只能提前使出包食钓法的杀手锏。
太阳升高,风波动荡,万点金光中锁定浮标颇为不易。但正所谓风从虎,云从龙,浪从大鱼,一个浪头翻来,浮标忽然没顶无踪,急急上提,但觉一股大力传来,竿头几乎弯进水下。于是气沉丹田,力贯双腕,绷紧竿线,只要能挺过这直接对撼的最初几秒,脱钩断线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大鱼往深水猛窜,却被竿线的本身弹力牵制,几番挣扎后势穷力竭,开始被牵向岸边。悬到嗓子眼的心大半放下,接着就是钓鱼人最享受的时光。手把长竿,不急不缓,遛它个大圈小圈,沉甸手感带来的欣喜与第一次揽过处女纤腰的激动差相仿佛。鱼脊如潜艇般接近水面,鱼鳞在水中划出金色的流波,已知无幸的大鱼最后悲壮一跃,然后乖乖搁浅在岸边,只余大嘴还在一张一翕。
这条鲤鱼其实只有3斤,不入方家之眼,但对菜鸟级钓手已是喜出望外。接着一鼓作气上了条两斤的鲢鱼,弄得满手滑溜溜的黏液。然后就乏善可陈了,又几条小鲤鱼入护后,窝里开始沉寂下来。
伞帽下挥汗如雨,暴露在外的脚背几乎被烤熟,不时要浸到水中凉快一下。明知前景渺茫,怎奈钓心不死,何谓鱼迷?就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也要自我催眠:这是最后一钓,再钓一条就走,最后一钓,再钓一条,就一钓,再一条-------哪怕少有柳暗花明的结局,但精诚所至、大鱼为上是永远不灭的信仰。
烈日渐当空,纵有以命博鱼的意气,也明白神仙难钓午时鱼的道理。归去归去,回头怅望湖漫烟波,不知何日能来再战江湖,一畅胸怀?
志曰:
人爱熊掌,我独取鱼。
七月流火,枕竿待旦。
晨光熹微,沧浪空泛。
纶丝舒卷,挥送长竿。
清风徐来,黑漂荏苒。
急提慢遛,鱼肚翻白。
旭日方出,金鳞灿烂。
此中真趣,欲辨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