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久不曾动笔,以至于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两个钓鱼论坛的文学版斑竹,尽管从未称职过。当官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是我却把它当成一份厚重的责任,因为我知道,在虚拟的网络上,也有那种令人不忍熟视无睹的殷切目光。这就是我不离不弃的原因,也因此而不敢辍笔,尽管拿惯钓竿的手已经生疏了键盘。
在老家,04年之前钓获海鲋如同天方夜谭。渔民们只是在拖网时偶有收获,却从未听说此鱼可以钓获,包括我那喜爱钓鱼的父亲也不相信。以至于当我信誓旦旦的用亲身感受试图说服他时,他的理由竟然是:渔民们都极少收获,说明在咱这里,海鲋极其稀少,因此不能作为主钓对象鱼,还是钓黄黑鱼保险。由于不能说服父亲,于是就有了我第一次误打误撞的海鲋暴箱的经历,也因了渔村偏僻,不知天外有天,我就也成了老家钓友心目中的高手。
钓大鱼、钓各种不同的鱼一直是我的梦想,鲈鱼便是其中之一。邻居大叔一说起女儿出嫁前和他一起在养殖区下漂线钓大鲈的经历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现在女儿出嫁了没人帮他下线,这一切就成了他心中美好的记忆,如同他额前那刀刻一般的皱纹,那样深刻。大叔那渔民特有的紫黑的面庞上因兴奋而泛起的油光,在我的眼中竟然是如此的壮美,那经历如此令人神往。
钓鲈!就在国庆节!这一次,我终于说服了固执如铁的父亲。
鲈鱼喜活饵,这个好办。提前一天和父亲出海钓黄黑鱼,十厘米左右的鲜活小黄鱼留下二三十条在网兜里养着,拴在离码头二三百米的孤立锚根浮球上。
五号早上两点半,手机闹钟准时响起。渔民早上起得早,三点半就得驾船犁海,邻居大叔要把我们拖到他下线钓鲈的海域。和父亲草草吃了点东西,带上头天就已准备好的钓具,顶着满天的星斗来到了海边,海面依然漆黑,却早已马达轰鸣。推船下海,橹声欸乃中,凭记忆的大体方位居然从黎明前的黑暗中一下子就找到了拴网兜的浮球,角度丝毫不差,我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摇橹技术和方位感来。
码头边传来慢腾腾的马达声,那是邻居大叔在找我们。火机明灭中,大叔靠了过来,接住了我抛过去的缆绳。马达加力,船侧骤然出现的两道磷光刺向了身后那深邃的暗夜。
头顶的繁星有些稀疏了,挂在东方天幕上的启明星越发明亮,却显得有些孤独。成山头外的天际有些泛白,渐渐的,可以看见云了,慢慢的泛着温润的红,就像正在化妆少女的脸庞。远处鸡鸣岛那黝黑的轮廓也映入了眼帘,航道旁边养殖区内那一望无际的养殖浮球如同那成串的黑珍珠镶嵌在翡翠的玉盘上,渐渐清晰,因了航船荡起的涟漪而惊醒,舒缓的舞动起来。慢慢地累了,复又回归平静。
轰响的马达慢了下来,钓点到了。挥手与大叔作别,我抖起十二分的精神,抄起大橹径直划进了养殖区内。将船挂在养殖架上,抄竿挂饵下水,静候大鲈上钩。为了提高上钩率,我准备了两只钓竿,一支挂浮漂钓半水,一支钓离底一米半。西流渐慢,少顷平流,无鱼。来晚了,平流鲈鱼不上钩,我对父亲说。
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发现船旁的养殖筏绳上有少许海红,我灵机一动:何不打窝试试有没有海鲋?
胡乱揪下几把海红打碎洒下,我掏出了私下里早就备好的钓海鲋的手提线,挂上去皮小虾放进了二十米的水中,早就失去耐性几次要求返回继续钓黑鱼的父亲则继续盯防鲈鱼。
五号胶丝线在手中若有若无的捏着,眼睛却看着流光溢彩的海面。喷薄而出的太阳如同那火候刚好的金黄大烧饼一般,看起来那样薄脆,那样香甜。栖息在海驴岛上的海鸥也早起了,“欧欧”的叫着在头顶盘旋,时而俯冲,时而在浮球上金鸡独立,警惕的搜索着海面。
手中的钓线突然传来了那久违的、熟悉的、轻微的、清脆的……感觉,杀钩!手中顷刻有了左冲右突的沉重感,海鲋来啦!我不紧不慢的拔着,享受着钓线那端传来的美好感觉。突然手中失去了重量感,脱钩了?我紧拔几下,左冲右突的感觉再次传来。原来是海鲋跟线,狡猾!
一道略带银色的青光盘旋着渐渐冲到了水面,水面上打窝招来的小真鱼被这从水底升起的不明飞行物吓得四散奔逃。哗啦一声出水,我把海鲋举到父亲面前:这是什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只此一条便可证明老家海域还是有海鲋的,我兴奋地想。
没有经验中的紧拔慢拉,又上四五条之后,我意识到窝料太少,窝子打的不算成功,可是没有办法,身边周围的筏绳上只有这点海红。看得眼热的父亲早就拿出另一副手提线依样画葫芦的下水,却因线粗钩大,要么无鱼问津,要么啄饵而去。于是几十年钓龄的父亲再也忍受不住无鱼搭理的尴尬,坚持认为这里即使是有此鱼也不成气候,要不然为何钓获如此之少?!毅然决然要求返回近岸继续扫黄打黑,毫无商量余地。
人老也要强啊,人老心不老,老子钓不过儿子有什么稀奇的?六十多岁的父亲脸上写满不平与尴尬。我心中暗暗笑着,收拾起了钓具。父亲是孝子,爷爷去世的早,对奶奶的孝心真是没的说。七十年代老家穷,父亲在渔业公司(那时叫渔业队)干领导,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回来必定先到奶奶家,有时提去节省下来的少许大米白面,有时送去几个舍不得吃的包子,或者提几条鱼,再看看缸里有没有水,灶里有没有柴草,家里包饺子时必定要我给奶奶送去一盘。上行下效,我家兄弟仨也都是孝子。并且交友必孝子,理由很简单,对父母不孝何谈真诚交友?钓鱼本来就是玩儿,父亲年纪大了,只要他玩的高兴就行。再说了明天父亲要出去喝喜酒,不能和我一起出海了。早就联系好了朋友威海渔民明天前来同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成了船老大,想怎么玩儿不可以?!
运橹如飞直奔航道,招手拦住一条返程渔船,回到养殖区外的岩礁区和父亲一起扫黄打黑去了。北归雁要我在原创版陪太子读书,而那时我正在舴艋舟上陪父亲开心,异曲同工。清照词人若泉下知我在小船上开心,想必也要会心一笑,不再忧愁。
心不在焉,志不在此,如今钓获已忘。
二
威海渔民是我在钓鱼论坛上结识的第一个本地钓友,也算同乡。渔民淡海两栖,船钓、浮游矶钓、淡水台钓皆通,不似我志向专一。并且是典型的钓具收藏发烧友,家中专辟钓具收藏间,船、矶、手竿、轮、钓箱皆是达瓦、施玛诺精品,保守估计钓具藏品市值约在五万RMB。此君个头中等,白净面皮,一看便是家道殷实的斯文白领。威海渔民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钓技,也不是他钓具的精美,而是因为他是我自喜欢钓鱼至今遇到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为娱而渔的钓鱼人。他要享受每一次同鱼儿搏斗的快感,而决不在乎鱼获的多少,虽自号渔民,却不是真正渔民的做派。且在以后每次出钓都是如此,令我叹为观止,也感触颇深。
东方既白,会齐渔民,便驾船出海。荡橹漫无目的的驶入航道东的养殖区内,养殖架上入眼皆海红。据说本地原本不产海红这种贝类,是七十年代前后从大连引种养殖。也许是这里的条件正好适合其生长繁殖,也许是这外来物种生命力太强,刚一落地就遍地开花,岩礁缝内、养殖绳上,只要是可以生长的地方就成球成团的疯长,根本用不着专门养殖。尤其是养殖筏绳上的海红,更是层层叠叠地生长繁育不息,每到十月前后竟有大腿般粗。起漂浮作用的浮球不堪重负,竟被坠入水下。养殖主们苦不堪言,只好派工人将其作为垃圾从绳子上清理掉,沉入水底。物以稀为贵,海红味美,却因其多,成了胶东这里最为廉价的大众海鲜了。
撸取了半舱海红,就开始打窝下钩静候佳音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西流初起不久,竟然无鱼问津,奇怪!威海渔民是首次船钓海鲋,当然也不明就里。这时航道西传来了一阵阵的敲击声,抬头一看,三四百米外几个养殖工人驾船正在清理筏绳,成串的海红被哗哗地抛到了水里。莫不是这里的鱼被他们引走?!
收起钓具,我晃开大橹穿越航道直奔他们而去。几个工人感到奇怪:“钓鱼?这下面有鱼?从未听说,也没见人钓过。”
“当然有鱼,看我下钩,手到擒来。”我有些调笑地应答着,顺手把钓组垂入水中。
钓组刚刚到底,我扬竿提线轻轻向上一领,有了!那水下的鱼儿配合着我的应答,果真上钩了。
“看我这回一次两条!”我信心十足的对那几个工人说。钓组再次下水,轻轻一领,又有鱼儿上钩,我杀钩之后略微一顿,再次扬竿上领,飞蝇竿顿时弓如满月,两条!
其实自第一条海鲋出水,我就知道这水下的鱼群密度极大,否则不会下钩就咬。所以才敢夸下如此海口。僧多肉少不抢才怪,动物本性,概莫能外。
几个工人看得入迷,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工作,三两条船齐齐凑了过来看热闹。
我在船艉忙得不可开交,威海渔民却在船头慢条斯理。每钓上一条鱼来,便小心的用抓鱼器抓牢,再小心的摘下钩来送入鱼护,好像怀抱婴儿生怕惊醒。然后慢慢地挂饵、理线、下钩,极尽享受之能事。他钓上一条鱼来,我已经下了三竿,钓获便差了四五倍,让人急得直拍船板:快些!莫不是要分我的鱼获?!
竿梢轻点,一尾可爱的小真鲷出水了,那鲜艳的粉红映着秋日的阳光,美艳不可方物。它就那样温顺的躺在我的手心,让人爱不释手。我端详着,想象着,这幼小的、美丽的精灵在夕阳西下之后,就要成为餐桌上的一道开胃菜么?踌躇良久不忍放入鱼护。
“放了吧,那么可爱的小东西,太小。”渔民也动了恻隐之心。
去吧,我把小真鲷轻轻放入水中。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它在水面愣了片刻,便九曲回环的隐入那幽绿的海底。
(图片引用自中钓网)
西流渐慢,鱼儿上钩忙,手机却在最不应该鸣响的时候响起,是朋友问我钓获如何。正在心不在焉的应答着,却见横置于船舱的鱼竿突然一个弯腰,竿尾弹起,接着便向水中滑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扔下手机,抬竿杀钩,却见竿梢直插入水,不肯抬头。狼王2000曳力器嘶嘶鸣叫着出线。
大海鲋?不会吧。飞蝇竿竿梢及竿体轻软,两条三两左右的海鲋竿子也会有这样的表现,并且曳力也被我调得很小,一条略大的海鲋也会带动曳力。头一次在这个钓点施钓,我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碰到大家伙吧?
主意已定,也不管那水中鱼儿正在要线,随手紧了一点曳力就开始匀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