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太阳没有一点热量,我和几位同学坐上了下乡的客车,正式我们中学毕业后的第一次社会阅历。对未来我并不期待有多大的出息。那个时候大学也有招生,但不需考试,而是推荐。我的家庭出身不够好,上大学是没有希望的,只盼有回城的机会。其他几位同下乡的同学中,有些踌躇满志,带着红宝书和马列著作,如研究者一般。他们的目光是明亮的,理想与境界远高于我,开口就是如何与工农相结合,把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得更好。
唯有我带着钓神送给我的三节竹钓杆。对我来说,这已是钓杆中的精品也是奢侈品了。
下午时分,车到达我们下放的地方,荒芜的院落远离农户。因为是知青点,我们又是第一批落户者,所以住房还是空荡荡的。我分到一个单间。房屋是按集体标准建造的,我的住房足足有20多平方米,所以,一个人住还是略显空荡。
告别了送行的领导和贫下中农代表,我们就得自己安身立命了。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似乎更坚强,反倒是那些干部子女更娇贵,望着送行的人离去,不少人流下了眼泪。之后他们说,这是无产阶级的感情泪。这样的眼泪我看过他们流过多次,劳动的时候会流,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多。
下放的地方本无名,当地人称它为知青点。知青点虽然远离村落,但有一点是我所喜欢的。四周有数不清的鱼塘,知青点的后面便是宽广的河流。正南方是山地,虽不高,但将我们与村庄分开。一条简易公路延伸到大马路上,那是走出世界的大道,也是我们的希望的方向。
第二便下田劳动,知青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知青都来自于城市,所以也如城市工作一般,每周均有一天或更多的休息日。农田的事情确实不能算多,农时的季节性很强,轻松的时候可以整天玩耍,双抢季节往往是没日没夜的干活。
下放的日子也成为我钓鱼进步最快、最有体会的日子。四周虽然有很多鱼塘,但多数是自然形成的水域,从没有投放鱼苗。所以,也没有人管护。洪涝严重的年份鱼塘都会被水淹没,而旱情严重时鱼塘就会露底。但总体上说这些鱼塘都没有真正的干涸过,也不会尽数淹没。所以,生活在这里的时间长点,便可以随时寻找一个鱼塘垂钓。在那里钓鱼非常简单,一把米就算是打窝了,用蚯蚓作钓饵即可。
下放的第二天我便整理好渔具,下午在附近挖了几条蚯蚓,抓一一把米就垂钓去了。钓点离知青点不到二百米,那口塘只有三五亩,水深一米多。四周长着丰盛的茅草,费了不少力气才整理出一个钓位。打好窝随即穿好蚯蚓就开始垂钓了。不到五分钟,鱼漂就有了信号,非常美的顿首紧跟着大幅度的送漂,一条四两余重的鲫鱼上了岸。这种鲫鱼背脊深黑,肚皮金黄,虽然不如我们今天在养鱼塘钓的鲫鱼体型大,但鱼龄至少三岁。之后鱼儿连着上,我如同喝了兴奋剂,手不到一小时,蚯蚓没了,清一色的鲫鱼满满的一蒌,后来回去称重居然有8斤。晚餐当然是丰盛的,鲫鱼汤和红烧鲫鱼吃得大家连连叫好。此后,这口鱼塘便成了我们的菜园。
也是由于我钓鱼的功绩,以后凡是家长来,领导来,都会安排我钓鱼待客,即满足了我的兴趣,还记工分。
春节前知青们都各自回家。我更是急切。我盼望着见着钓神,也急于购买一些鱼具。那个时代最难买的是鱼钩和钓线。下放时我仅带两幅钩钱,钩已经全被鱼儿拉走了,从女生那借了一根缝纫针加工成钓钩用了一断时间。因为没有倒剌,挂不住蚯蚓。
到家已是黄昏。吃过晚餐出门便看见钓神家的灯光开着,敲门便听见钓神的声音:进来。半年不见钓神,钓神仍然是神采奕奕。他笑着让我我一个坐位,问了我生活和工作情况,自然更多的话题转到钓鱼上来。我说,那可是钓鱼人的天堂,到处是水系,随时可以钓鱼。并将知青点的各种鱼类,如何多及我的钓法全告诉了钓神,并请他去垂钓一次。钓神似乎并不在意:“钓者不在鱼,钓是一种心情。我们这里是天赋鱼乡,哪都可以钓到鱼。”之后便告诉我,垂钓者要爱鱼才能钓到鱼,钓大放小。大鱼并非重量大,而是鱼龄大。如野外垂钓,鲫鱼三五两便是成年鱼了,草鱼一斤还在成长中。一些白条一生只能长到一两重,还有一种鱼叫麻钩子,虽然偶尔能见到三五两的,但一两重都是稀世珍宝了。之后告诉我如何钓大鱼,如何圈钓,如何游钓。“钓草鱼用浮,饵料用草即可,豆角和青虫的青香味最容易吸引草鱼。”“红薯钓鲤”“酸饵钓鳙”等等。
和钓神的一番交流如获至宝,日后便按此法所获鱼更丰。
再回到知青点已是开春了,早春仍然是寒冷的,没有农活,大家便三三两两的打着扑克。那些上进青年似乎也没有初来时的激情,参与扑克大战中。食物短缺的年代到了用餐的时候,议论的话题自然美味,纷纷扬扬地激励我去钓鱼。也正合心愿,第二天上午,拿着鱼杆来到水边。仍然是老口鱼塘,选择了向阳水深处垂钓,按照钓神的办法打了三个窝。仍然是用蚯蚓作钓饵。虽然天冷,但鱼儿上钩的频率还是相当快的。鱼儿不大,二三两甚至更小的为多,鱼杆短不能钓远,大一点的鱼大概都在深水。太阳当空的时候,浮漂缓慢地沉下水底,轻扬杆,居然纹丝不动。突然从水底传来一股力道,明显感觉是条大鱼。钓线被拉得忽忽的响声,我不敢丝毫大意,紧握鱼杆,随着鱼儿游走。此刻的心里一片空明,只有人和鱼的博击。在此之前我只钓过一条五斤左右的草鱼,这条鱼明显大于以往。我用的只是手杆,此刻手心都是汗水,最担心线断。鱼似乎感觉到生命攸关,用更大的力气向前直冲,不时打出浪花。我不敢大意,尽可能将鱼往岸边引。半个小时,鱼终于累了,窜出几次不成便翻过身来,露出了白白的肚皮。牵引到岸边我才看清,是一条大鲤鱼。那个时候是没有抄网的,一时间我没有办法将鱼捞上来,右手紧握鱼杆,张望着四周,没有帮忙的人,更没有工具。猛然间想出一个办法,将皮带解下,从张开嘴的鱼的口里穿过,再从鱼鳃穿出,打个活扣,轻松的提了上来。
上了岸的鱼似乎死去一般,眼中无神。我也一样,手脚酸痛。但心中的快乐如三伏天喝冰啤酒,直透心底。晚餐自然是丰盛,这条鱼足有九斤重,烧了满满一锅。这一天,我成了中心人物,也品尝到了酒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