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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事了。具体哪一年,由于时隔太久,我已记不清了。
那时我还是个小学生。
【一】
我的老家位于江汉平原北部,是古云梦泽的一部分。地势低平,河湖众多。风调雨顺时,便是鱼米之乡,五谷丰茂,稻禾飘香。碰上雨水太过丰沛的年份,往往就是汪洋泽国。
那一年暑假,雨水特别的多,经常性的中到大雨,时不时老天爷还觉得不痛快,敲打敲打龙王爷,让他张开大嘴,于是大暴雨倾盆而下。哦,那不是下啊,那简直就是往下倒。
我们村子就在县河边,父亲每天都要到河边看看。河道的水位越涨越高,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本来经常跟六爷等人到河边钓鱼,现在父亲也不准我钓鱼了,怕河水涨太快,出什么意外。
河沟里的水快满了,田地里的积水排不出,今年的晚稻、芝麻、棉花,还有黄豆等庄稼已经泡了汤,就甭想有收成了。
庄稼泡了汤,父亲心疼啊!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家子勤扒苦做,却要眼睁睁看着付之东流,真是欲哭无泪啊!
但,这还不是最糟心的事。秋粮是没了,早稻还是收了的,虽然大部分卖了,买了农药化肥种子,但剩下的填肚子还是不成问题。
父亲最忧心的,是一家人的出路。没错!是要往哪里去?村里是快住不下去了,河里的水位每天都在上涨。县河和汉北河相通,听说靠近汉北河的几个村子,好多人已经撤离,往那地势高的地方去投亲靠友。我们村子,也有不少人远走高飞了。
【二】
这天早晨,父亲从河边回来,铁青着脸,对母亲说:给两小娃收拾收拾衣服,吃了早饭就出发。
我问母亲,才得知,父亲要把我和哥哥送到县河上游三公里多远处的姑妈家。姑妈家的村子地势比较高,她家的房子是去年才建好的,很高大,很牢固,洪水来了也不怕。
父亲是孤儿长大,姑妈并不是父亲的亲妹妹,而是他的堂妹。父亲不到危难时刻,是不会去麻烦姑妈的。现在急匆匆要送我和哥哥去,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吃罢早饭,父亲挑了一担稻谷,稻谷上还卧着二十多枚鸡蛋。我和哥哥各背一个蛇皮袋,里面是换洗衣服,还有母亲这两天采摘的瓜菜。我本来想带钓鱼杆的,父亲见我生死存亡关头还想着钓鱼,气得差点把我的鱼杆掰断。鱼竿带不了,我就只好偷偷带了一段丝线和缝衣针弯的鱼钩。
母亲和姐姐们送我们出门。父亲没有让姐姐们跟我们一起去,一来姐姐们比我们年龄大,再则人去多了,怕给姑妈家添太多麻烦。当然,那时候父母也是重男轻女的,优先想的是保护我们小哥俩周全。
出门没多远,母亲又塞了几个新鲜玉米棒子到我和哥哥的袋子里。母亲眼睛红了,她舍不得我们离开她。
我和哥哥倒觉得要去走亲戚了,感觉有点兴奋。
道路湿滑泥泞,我们三个人都打着赤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天空阴沉,好在雨暂歇了。
到了姑妈家,父亲跟姑妈姑父说了几句,父亲就离开回去了。
父亲离开前,我问:要是洪水进了村,你和妈妈姐姐们怎么办?父亲说:县河里水位再涨的话,就把你妈妈和姐姐们,还有粮食送到汉北河大堤上,搭帐篷住着,那里地势高,政府在那有救助点。另外,他已扎好了木筏子,来不及的话,就先上木筏子保命。
【三】
姑妈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在县城务工,只有老三在家。老三比我大两岁,也就是我和哥哥的表哥。
我们三个人很快就玩到一块了。
姑妈家也在县河边上。姑父也一天几趟的往河边跑。
第三天的中午,姑父从河边回来,绷着脸让我们赶快上阁楼。
姑父家虽也是平房,但在堂屋南边,也就是靠大门那一侧,离地面四米左右高处,建有阁楼。阁楼空间还不小,但不是太高。姑父要稍稍弯着腰,我们小孩倒可以站直。
阁楼上面都准备好了。里面左边是粮食和很大一堆木柴,右边算是小厨房,坛坛罐罐什么的,有一个铁做的小灶,我们当地叫“钢灶子”,上面架上锅,下面灶膛里烧木柴,就可以炒菜煮饭了。
靠外面就是我们睡觉的大通铺,当然没有床。
从堂屋里架上长木梯,我们一个个爬上阁楼。姑父最后上来的,他用绳子把梯子系在阁楼的木梁上。
姑父上来没多久,就听见房子外面哗啦啦的声音,由远而近,由小而大。
洪水来了!咆哮而来的洪水,像一只巨大的猛兽,发出令人惊恐的吼叫。
我们小孩停止了嬉戏,静静地看着堂屋的地面。
水进来了!表哥惊呼。我看见姑妈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姑父点燃一根烟,说:咱们得坐牢罗!表哥问:咱们也没犯法,怎么要坐牢?去哪里坐牢,是北京吗?姑父笑了:还想去北京,你想的倒挺美!
姑父吐出几个摞在一起的烟圈:现在,咱们哪儿也去不了,天天待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可不是坐牢么?而且还是水牢,哈哈!
混浊的洪水,打着旋儿,冒着泡沫,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温柔而粗暴地拍打着敞开的大门,疯狂而贪婪地舔舐着粉白的墙壁。
说句实话,第一次看到大洪水,我们三个孩子没有恐惧,甚而还有点高兴,看来被打入水牢还有点意思。要不是看着姑父姑妈那凝重的眼神,我们差点就要兴奋地跳起来。
洪水涨得很快,不多一会儿,就漫过堂屋地面30多公分。这之后,洪水上涨得比较慢了。
看了一会儿洪水,新鲜劲一过,就不太在意了。我们转过身,玩起弹弹珠的游戏。姑妈开始准备晚餐,姑父抽完烟,把烟屁股丟到水里,开始眯着眼休息。
【四】
正玩的兴起,突然听到很大的一个声音。姑父也睁开眼,我们扭头朝下看,只见堂屋里靠东边水花溅起老高,一个红色的大尾巴迅速没入水中。一定是条大鱼!家里进鱼了!本来我们看了两眼,准备继续玩弹珠的,可那条鱼又跳了起来,丰满的身体蹿出水面,又跃入水中。这次我们看清了,是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
爸爸,我想吃鱼!表哥突然叫了起来。
其实我和哥哥也想吃鱼。那时农村普遍贫穷,平时是吃不到猪肉的,只有过年及家里来了贵客才能吃上肉。要在正常年景,我们到姑妈家做客,姑父肯定会到镇街上买点肉回来招待我们。但今年是个灾年,庄稼都打了水漂,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谈买肉。每日里粗茶淡饭,时间久了,确实想开荤了。
姑父卷起裤脚,说:好!这鲤鱼送上门来了,咱也就不客气了!
姑父拿了一根长木棍,从梯子上爬下阁楼。表哥也准备下去。姑父说:你们三个,老老实实在上面待着,看我抓鱼就行。
水位基本稳定。姑父轻手轻脚地,先去关了大门,但没上栓,如果上了门栓,待会又来洪水,可能会把大门冲倒。姑父又去关了后门,以及两侧的房门。
堂屋是一个长方形,长约十一米,宽约六米。姑父站在堂屋中央,以自己为圆心,拿长棍在水里划圈。一圈还没有划满,就见不远处有鱼跳了起来。除了那条大鲤鱼,还有几条鲫鱼。
姑父的目光锁定那条大鲤鱼,轻轻地走了过去。
水位只有三十公分,大鲤鱼游动的痕迹依稀可见。有一阵大鲤鱼游动缓慢,姑父抓住时机,闪电出击,眼看他抓住了大鲤鱼的尾部,大鲤鱼猛一摆,又逃脱了,溅起的水花,打在姑父的脸上。姑父来不及擦拭,又快速出手,可惜仍然慢了一着,大鲤鱼箭一般地游出好远。
姑父跟过去,可惜鲤鱼不见了踪影。姑父又用木棍划圈寻找。鲤鱼又现身了。姑父追了上去,可惜鲤鱼灵活之极,堂屋面积也大,姑父三次出手,三次落空。
折腾了一阵,姑父有些疲劳,又有些气急败坏,叫姑妈丢了个原本用来罩小鸡用的竹罩子下来。姑父想趁热打铁,可惜几次都扑空。
有一次似乎罩住了。姑父伸出双手到罩子里捉,却只捉住一条不到二两的鲫鱼。姑父甩手扔到阁楼上。我们三个激动地去抓鲫鱼,三个脑袋碰到一起。哎呀,撞得真疼!感觉额头上撞出包了。哥哥抓住了鲫鱼,拿给姑妈。
姑父乘胜追击,在水里奔跑着,正要罩住大鲤鱼,可惜脚下一滑,姑父摔倒在水里,浑身都湿透了。
姑父爬起来,恼羞成怒,冲我们喊:你们三个,下来!看来姑父铁了心要把这条鲤鱼抓住。
我们一人拿了一根木棍下来。表哥站在靠后门的方向,我和哥哥站在靠大门的方向,把姑父围在中央。姑父告诉我们,如果鲤鱼游到身边,我们力小,不要用手捉,瞅准了,用木棍大力击打鱼头,就能把鲤鱼打晕了,再抓就容易了。
哼哼,我们布下天罗地网,就不信大鲤鱼你能逃出生天!
大鲤鱼又现身了。姑父看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大鲤鱼罩去。好像是罩住了,姑父伸手去捉,看他那表情,似乎捉住了。可姑父突然痛苦地惊叫一声,迅速地把手从水里抽了出来,把竹罩子也带倒了。原来姑父的手指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还好没出血。姑父说:肯定是一只大乌龟!
乌龟是很好的滋补品。姑父兴奋起来:今天,我们既要把大鲤鱼抓到,也要活捉大乌龟!
我们重新调整队形,睁大眼睛寻找蛛丝马迹。大鲤鱼又挑衅地跃出水面。我们迅速缩小包围圈,姑父抬高罩子,正要罩下去的时候,大门啵地突然打开了,一波洪水冲击过来,水浪凶猛,我都差点被水浪推倒。
姑父大叫:你们快上阁楼!快!快!
【五】
我们手忙脚乱地爬上阁楼。姑父最后上来的时候,水位已上涨了十几公分。洪水的无形之手又把堂屋所有的门打开了。
这是洪水的第二波强力攻击。刚才的情形,其实非常危急。我们要是稍有迟疑,可能就会被洪水撩到,甚至卷走。
姑妈抱怨了姑父几句,让我们再也不要下水了。姑父没有抓到鱼,还被乌龟咬了,显然闷闷不乐。
水位还在持续上涨,天色也昏暗下来。已经没办法下去捉鱼了。
姑妈做好了晚饭。她把那条鲫鱼煎了,可真香啊!姑妈把鲫鱼分成三份。表哥抢先夹了鱼身子,哥哥夹了鱼尾部分。我跟姑父说:您刚才捉鱼很辛苦,这鱼头您吃吧!姑父笑了:你是孩子,还是你吃吧!我夹了鱼头给姑妈,姑妈又夹给我,说我吃了鱼头能长身子骨。
哪知我正准备夹起鱼头吃,表哥已吃完了鱼身子,筷子飞速伸了过来:你们都不吃,那就给我吃!一边说,一边精准的夹起鱼头就往嘴里送。姑妈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了。姑父气得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表哥的额头。表哥张开嘴,哇哇大哭,眼泪滑落到饭碗里。他的嘴里,还含着已经嚼碎了的鱼头。
我说:表哥,别哭了,我们再想办法把大鲤鱼搞上来,大家就都有鱼吃了。
姑妈说:可不能冒险,绝对不能下水!
我说:我们不下水,想其它办法。
【六】
晚上睡觉时,我在想,爸妈和姐姐们应该转移了吧,以我们村的地势,洪水应该都漫过我们家屋顶了。可惜,我不能跟他们一起坐大木筏子,大风大浪大雨的时候,坐在木筏子上,应该特别好玩吧。
一宿无话,在这“水牢”里,有大洪水的围困,我们三个小孩似乎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天亮时,我们发现洪水已上涨很多,一米深是有的。水面平静,没有昨天那么混浊。看来后半夜水位就稳定了,泥沙沉淀,所以水清了一些。
吃罢早饭,表哥和哥哥又拉我玩弹弹珠的游戏。我说:你们想不想吃大鲤鱼呀?他们都说想。我说那我们要好好想办法。
我摸出我偷偷带来的丝线和鱼钩,系在一根长竹竿上,在离鱼钩大概一米的位置,把丝线打个结,绑上一个六七厘米长的细木棍,算作浮漂。
钓鱼的家伙准备就绪,可是没有蚯蚓啊,这咋钓鱼呀?那时钓鱼就是用蚯蚓,已经形成思维定势了。
没有蚯蚓,得找蚯蚓的替代物。昨天姑妈杀的那条鲫鱼,鱼肠子倒跟蚯蚓差不多。可惜鱼肠子早被姑妈扔水里了。
蚯蚓一肚子泥巴,但表皮还是算作肉的。对,得找肉之类的。可人都吃不上肉,哪还有肉拿来当诱饵。罢了罢了,找两颗米饭挂上去吧。以前偶尔用米饭钓过,效果不好,不过现在条件有限,没得挑了。姑妈正在洗锅,我睁大眼搜寻一遍,锅里边一粒饭也没有。也难怪,这大灾之年,姑妈都是数米下锅。大家吃饭也是七分饱,放碗之前,都会把碗舔干净。
这么多年过去了,物质上比过去丰富多了,但我吃饭,仍然是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
我正沮丧,表哥又来喊我玩弹珠。我瞥了他一眼,像发现了新大陆,我叫他别动,然后小心地从他嘴边的脸颊上抓住一粒饱满白嫩的大米饭,接着又从他衣领上捉住一颗。我上下打量着他,又叫他转过身。没了,他身上就这两颗米饭。我又看了哥哥身上,又让他们看我身上,再没有漏网的米饭了。
两颗米饭,得省着点用了。再要米饭,得等到姑妈做晚饭了。平时没农活,姑妈家就只吃早晚两顿饭。想想这伙食,还真跟坐牢差不多,昨晚那条鲫鱼算是打牙祭,关键我还没吃着。
把米饭小心地挂上钩,轻轻地抛入水中。当然,我不是随便抛入水中,我选择了姑妈丢乱菜叶子扔生活垃圾的水面。而且那个地方的水下,有一个喂猪用的石槽。猪在洪水来的前几天已被姑父贱价卖了。但石槽常年累月盛猪食,石槽缝里应该还是有食物残渣的。这些残渣估计也能诱鱼的。
可是过了半小时,细木棍浮漂还是没有动静。提起来一看,米饭没有了。再挂上米饭抛下去,又过了半小时还是没动静,提竿一看,米饭又没了。
表哥说:没劲,无聊,不钓了不钓了!我也想放弃了。表哥起身去钢灶旁边喝水,不小心把把竹篮碰倒,嫩玉米棒子滚了出来。我眼前一亮,嫩玉米是不是可以试试?煮熟的玉米昨天早上我吃过,那叫一个香喷喷,生的我以前也吃过,那叫一个甜津津。好,就用玉米挂钩试试。
我掰了一粒玉米,挂在钩上,抛入水中。毕竟以前从没用过,感觉这玩意儿钓鱼也不靠谱,所以抛入水中后,我把鱼竿,也就是长竹竿压在屁股下,就不管它了,转身和表哥、哥哥一起玩弹弹珠的游戏。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正玩得起劲的时候,感觉屁股下的鱼竿在动,我也没在意,抬起屁股顺手把鱼竿往里面拖了拖,怕鱼竿掉水里了。哪知这一拖,没拖动,我一边说:你们别压着鱼竿!一边回头,却不见任何人压着鱼竿。出鬼了,正自纳闷,鱼竿却动了,猛地往阁楼外一拉,我把握不稳,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一定是中大鱼了!还好鱼竿没脱手,我拼命拉住,身子往后仰。可是鱼竿那端传来的力道太大,本来我向后仰的身子,都被拉得朝前俯了。
表哥和哥哥见状,忙跑过来帮忙。由于我双手握竿处已快处于阁楼的边缘,他们不敢帮我拉鱼竿,怕掉下去了,哥哥抱着我的右臂,表哥抱着我的腰。我不会被大鱼拉下阁楼了,可是我的双手快承受不住了。我大喊:姑父!刚喊完,鱼竿就从我的手中逃脱。
电光火石之间,闲极无聊,闭目打盹的姑父从我左边突然伸出他的大手,抓住了鱼竿。可是姑父站在阁楼边上,只抓住了鱼竿把,有劲也不好使。如果大鱼继续发力,估计姑父也把持不住,鱼竿会被大鱼拉下水。
可能大鱼在与我拔河时也累了,这会儿估计也没什么劲,姑父居然把鱼竿收回了一部分。姑父开始掌握主动了。他把鱼竿往上抬,等鱼竿弯得太厉害,他怕鱼竿断了,又稍微松一松,大鱼游开去,他又往回带。如此几个回合,大鱼的鱼头露出水面了。看上去不像鲤鱼,接着整个身子也快浮到水面,原来是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
草鱼仍在挣扎,但已没有了开始那么大的冲劲了。可是如何把鱼弄上来呢?直接用丝线提,估计丝线承受不住。姑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蹲在阁楼边,一边立着鱼杆,一边问:你们谁,去拿个竹筐,沿木梯下去,用竹筐把鱼抄上来。我们三个争先恐后,可是姑妈说:水那么深,你们三个都不准下去!
姑妈拿了竹筐,笨手笨脚地从木梯上爬下。姑父把草鱼牵拉到木梯旁。姑妈一手抓木梯,一手把住竹筐,兜了三次,才把大草鱼兜进竹筐。可草鱼加上鱼筐还比较重,姑妈单手搬不动。姑父让我握住鱼竿,自己爬下木梯,从姑妈那接过竹筐,费劲地把草鱼端了上来。
【七】
下午姑妈把草鱼杀了,我让姑妈把草鱼的肠子留下,以备下次钓鱼用。
姑妈把草鱼分成两半,一半留着准备明天吃,另一半炖了。虽然除了油盐两片老姜,没有什么佐料,但那炖得真是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吃晚饭时,我们都美美地吃着鱼肉,喝着鱼汤。那鱼肉可真香啊,那鱼汤可真鲜啊!我们吃得满齿芬芳,喝得鼻尖冒汗,那真是五脏生津,通体舒泰。感觉这坐“水牢”的时光也蛮幸福的嘛!此时此刻,要是有谁请我去做国家主席,我也是不愿意去的。真的,你们可不要逼我黄袍加身啊!
第二天早饭,姑妈本来不打算烧草鱼的,想留到晚上吃。可是那个时候,农村家庭都没有冰箱,这夏天温度也高,怕鱼放臭了,姑妈就把剩下一半草鱼切成了块红烧。早饭我们又美美的吃了一顿鱼。
吃罢早饭,表哥也不催我玩弹珠了。我们一起准备钓鱼。
我把昨天姑妈留下的鱼肠子拿过来。哦,一阵臭味扑鼻而来,差点让我把早饭呕吐出来。鱼肠子上还趴着几只绿头大苍蝇。哎呀,气温高,鱼肠子都腐败了。我屏住呼吸,伸出手在那片黑乎乎一摊烂泥样的鱼肠里面掏出几小块还没完全腐烂的片状物,取了一块挂上鱼钩。然后爬下木梯去洗手。上来时,表哥已把鱼钩抛下水了。
好吧,让表哥也过过瘾。可是过了好久,细木棍浮漂还是一动不动。现在想来,那时钓得太钝了,钩是完全沉底的,细木棍浮漂是横漂在水面,除非大死口,否则浮漂很难有动静。
换了几次鱼肠,上午也过去了,浮漂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表哥不干了,又把鱼竿还给我。
鱼肠也用完了,咋办?还是用玉米吧!说不定又能钓上一条大草鱼,草鱼钓不到,把那条大鲤鱼钓上来也不错。我又掰了一颗玉米,挂上钩,抛入水中。剩下那滩腐烂的鱼肠也抛入水中,算是打窝吧。
浮漂又是长时间没有动静。表哥说:看来钓不到鱼了,昨天钓上草鱼,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
表哥又提议玩弹珠,哥哥马上同意。好吧,我也同意。仍然像昨天一样,把鱼竿压在屁股下,希望像昨天那样,一边玩弹珠,一边钓上大鱼。
我今天玩弹珠没有昨天那么投入,生怕大鱼趁我不备搞偷袭。可惜的是,一直没有动静。
姑妈一边看我们玩弹珠,一边织毛衣。姑父也是倍感无聊,后来见我们玩得兴高采烈,就悄悄地从表哥手里拿了几颗弹珠,加入到我们的游戏中来。不过姑父到底没玩过,虽然我们手下留情,他还是被我们修理得很惨。
天色暗了,姑妈的晚饭也做好了。没有了鱼,晚饭也吃得没那么香了。
吃罢晚饭,我到钢灶旁边的水桶里舀水喝。瞥见水桶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小块肉样的东西。我拾起一看,原来是一小块鱼肉,只有小手指头大小,估计是姑妈剁鱼时飞出来的。
今天白天没钓到鱼,心有不甘,等明天吧,又怕气温高,鱼肉又坏了,不好挂钩。今天晚上钓吧,黑灯瞎火的,又看不见。让姑妈他们点油灯,是不可能的。穷苦人家,什么都得省着点用。再说,等下困了想睡觉怎么办?哦,可以把鱼竿压在身子底下,可身子下压一根竹竿睡觉,硌得慌,估计也睡不着,而且半夜里我还会翻身啊,一翻身,这鱼竿被大鱼拖下水咋办?
【八】
表哥他们已经躺下睡觉了,我还在苦思冥想。有一只蚊子咬我的脚踝处,我感觉到疼痛,一巴掌拍过去。手还没抽回来,我想,有了!
我摸黑把丝线从鱼竿上解下,又摸索着系在我的左脚脚踝处。然后把挂好鱼肉的钩抛到白天鱼肠打了窝的地方,也就是水下有石槽的位置。
姑父姑妈也都睡了。姑妈问我咋不睡,我说想爸妈和姐姐们了,睡不着,坐一会儿。姑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坐了不知多久,脚踝处的丝线也没有任何动静。姑父表哥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我也困了,倒头睡下。
我们睡大通铺,都是头朝阁楼里面,脚对着阁楼口,脚离阁楼边缘还有五十多公分。姑父怕我们小孩半夜滚下阁楼,还在脚头放了一根粗大的木头,把我们拦在里面。
小孩子瞌睡多,虽然有蚊虫叮咬,我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朦朦胧胧中觉着有一种钝刀割肉的痛感。我瞌睡很沉,不想去管它。可这痛感越来越强烈,我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搞明白怎么回事。
又一阵剧痛袭来,我很快清醒了。原来是脚踝处,我坐起来,用手一摸脚踝处,呀,好痛!手上还黏糊糊的,有股子什么味,仔细闻了闻,哦,是血腥味!丝线勒进我的皮肉里,而且还在动,隐隐从丝线那端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道。
姑父,中大鱼了!我一边喊,一边想把绑着丝线的左腿抬起来,可是丝线那头的力道太大,左腿抬不起来,我只好向前挪动屁股,刚把膝盖立起来,一股很大的拉力从丝线那端传来,疼得我只冒冷汗。我急忙身子前倾,用双手抓住脚踝前方的丝线,以缓解脚踝处的疼痛,这样大鱼的力道就从脚踝处转移到了我双手上。不过,双手也很快被丝线勒得疼痛起来。
喊了好几声,姑父都没醒,我只好稍稍偏过身体,用右腿使劲踹了姑父一脚,姑父仍然没反应。还是哥哥跟我心有灵犀,最先醒了,问我咋了。我说你先把姑父弄醒。哥哥一边喊姑父,一边跨过表哥和姑妈,蹲在姑父身边,捏住姑父的鼻子。姑父迷糊中用手一推,哥哥一下重重地跌坐到姑妈身上,姑妈一声惊叫,除了表哥,都醒了。
姑父说:咋了,洪水涨上来了?我说:钓到大鱼了!姑妈摸到衣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火柴,点燃了煤油灯。
姑父说:大半夜的不睡觉,钓啥鱼,鱼竿呢?
我手疼,咬着牙,说:没用鱼竿,您快帮我抓住丝线!
借助煤油灯昏暗的灯光,姑父明白了我的处境。他拿了一条毛巾,用毛巾包住我手前端的丝线,用力拉了拉,就听进阁楼下水面传出响声。
姑父让我松手把脚踝处的丝线解开。姑妈把煤油灯拿过来,我解了两三分钟也没解开,姑妈只好拿剪刀过来把丝线剪断。
姑父用毛巾包住丝线往手上饶了几圈,把丝线拉回了一些,然后让我还是把丝线系在鱼竿上。
还是姑父遛鱼,姑妈从木梯下去用竹筐抄鱼。我端着煤油灯到阁楼边给他们照明。
大鱼被拖出水面。看起来不是草鱼,也不是鲤鱼,长得怪丑的,当然也不是乌龟。
姑父和姑妈合力,终于把大鱼用竹筐端了上来。姑父脸上露出笑容:不错,这是一条大鳜鱼!
鳜鱼大概四斤多,身上有好多黑斑,我以前从没有见过。
姑父给鳜鱼取钩时,不小心给鳜鱼的背鳍扎到手了,手一松,鳜鱼掉下去,又跳了起来,碰到表哥的腿了,表哥也被鳜鱼扎醒了,抱着腿嗷嗷叫。
姑妈拿了牙膏,挤了一点给表哥的伤口抹上。看我的脚踝处也破皮出血了,也给我抹上了。
【九】
我们又躺下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早上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鳜鱼。啊,那味道比昨天的草鱼更鲜美!
吃罢早饭,表哥也不提玩弹珠的事了。他见我这两天钓上两条大鱼,一下对钓鱼来了浓厚的兴趣。他也央求姑妈给他一枚缝衣针和一卷缝被子的线。表哥请姑父帮忙把缝衣针用火烧弯做成鱼钩。
装备准备好了。我们俩个都用鳜鱼的鱼肠做钓饵。鳜鱼是早上刚杀的,鱼肠还很新鲜。
可是等我们把鱼钩抛下去,才发现水位退了不少。只剩下约八十公分深了。而且水位还在不断下降。
一整个白天,一条鱼也没钓到。傍晚时,水位也降到只有四十多公分。
晚上,我们各在鱼钩上挂了一截鱼肠,再补了一颗玉米,心想荤素搭配,总会有鱼儿上钩吧。我再也不敢把丝线绑在脚踝处了。我们俩把鱼钩抛下水后,把丝线末端系在阁楼边的横梁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洪水全退了,堂屋里全是泥浆。我的鱼钩上啥也没有,表哥的鱼钩上有一条二两左右的黄颡鱼,时不时的在泥浆里扑腾两下。
我们都下到堂屋,开始清理。我们在堂屋的泥浆里,又发现了两条半两左右的鲫鱼,接着在姑父的房间里找到六条小鱼。
可是当我们进到表哥的房间时,却惊呆了,表哥的房间里还有薄薄一层水,水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鱼!
【十】
两天后,父亲过来,把我和哥哥接回了家。我们也正式结束了几天的“水牢”生活。
多年以后,我还是不时想起当年被洪水围困的“水牢”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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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兄弟坐上了 哥哥
在掏支烟 泡杯茶 慢慢品读
好帖 就是有点费烟
好文费烟
厉害了,wei哥,顶你,可以改行成作家啦!
记忆。缝衣针做鱼钩我拿手的。马上放入冷水硬度就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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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贴啊
喝茶是好事,烟最好戒了,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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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台过奖了,好久也不见你发帖,甚盼。
看来这也是个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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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文化的我只能说一句
先点赞再观看
好文笔,厉害!
真能想象
都是九年义务教育,你咋就这么优秀!
你想说几句就几句,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