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连载（钓鱼杂记 第7节）整理后
六月初的一天下午，大喇叭急促的想起： 请张廷安、陈有福、李发财马上到村委会，有重要事情，请听到通知的村民相互转告。
这通知的三人中只有李发财是我们小队的，他的大儿子读六年级，小儿子读五年级。村里老用广播发通知，大家早习以为常，这次也并不特别在意。
傍晚时分，这李发财从村上回来。有好事邻居打听村里通知何事。李发财愤愤的说：“哼，能有什么好事？下午几个娃娃相约洗澡，一个淹死了，我屋头老大也一起去的，现在死了人，村里意思我们每家各赔两百元。哪有这种事？又不是我娃带的头，这钱我不出。” 找他搭话的人不明就里，只好附和：“是不该赔。”
院子里揣测这事直到月上树梢。
第二天我们刚到学校，老师告诫我们一定不能靠近学校一侧的村委会，村干部开大会商讨重要事情。
村委很快作出处理结果：1、学校三令五申，严禁学生下河洗澡，而且出事是在放学后，学校和老师没有责任。
2、村委只是学校拥有者，不直接管理学校事务，村委没有责任。
3、洗澡一事由死者发起，出事后同伴积极救助。按理没有责任，但是如若他们不去，死者一人也不会去，客观上对此事有促成作用，每家出一百元。
4、鉴于死者家庭确实困难，村委公款捐助七百元。
当天下午，死者草草下葬，临时拆课桌赶制了一个匣子，权且当做棺材。他父母哭哭啼啼领回一千援助金。
死者家挺可怜的，他前面本还有个哥哥，十来岁暴病而亡，又生下他这小儿子，算命先生帮忙取名陈无病，祈求平安成人，哪知这一下又没了，谈论这事的大人们都唏嘘不已。
我们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得到告诫：千万别去淹死人那条沟，屈死的鬼投不得生，一定要拉一个做替身。其实大人不说，我们也不敢去，个个都怕得不行。
六七月份本是雨季，今年特别反常，十来天未下滴雨，田地晒得裂了口。人们只得抽水灌田。一天后半夜，一个黑影闪进院子，停在大伯家窗外：“表叔，大事不好了，你家小姨子跳水了。”大伯急忙披衣出屋：“不可能。”
“这哪敢开玩笑，我们把人都捞起来了。”来人很急。
“咋样了？”大伯顿觉事态严重。
“还好，没有大碍，只是呛了水，晕得走不了路，我就是来叫你抬人。赶快随我来。”来人已出了院子。
大婶也慌慌张张的跟了过去。
天亮时分，大伯两口子满脸轻松回来，“弄错了，不是我们小妹，只是名字差不多。”
原来来人和他父亲怕夜里有人偷水泵，在湖边搭个帐篷看守。半夜听得水响，以为有贼，惊起查看，见水面隐约有人扑腾，儿子急忙入水救起，没带手电看不清脸，被救之人已近昏迷，问了好几声才含混吐出一个名字，老头一听似乎就是大婶小妹的名字。老头回想起头天傍晚她父女两个吵得不可开交，以为女儿性子倔，想不通，跑来跳河。大伯家距离近，所以首先想起通知大伯。
跳水之人真实身份是村长老婆，这村长有些好色，传出几段桃色绯闻，他老婆妒火中烧，每每质问，总遭丈夫一顿痛骂。气不过，频频寻死，第一次上吊被婆婆发现，第二次又喝到假药，半瓶下去只晕了半天，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洗胃都没必要。这次又跑到“小三”家质问，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丈夫拖回家，大失颜面。她觉得这做丈夫的胳膊肘子望外拐，实在绝情。决意寻死，想着夜间湖边肯定没人，跳水肯定死得成了。哪知又没如愿。
村民都说这女人命硬，送上门阎王都不收。也议论村长的种种不是。
临近期末，母亲买回三十只小鸭，新品种，名曰“北京鸭”，一个个黄黄的小绒球，很是可爱。她说：“今年栀子花生了虫，花的品相不好，不用卖了。你就放鸭子，我先帮你养几天，放假了就你自己照管，鸭子养大卖钱交学费。”小鸭子着实漂亮，我不仅不反对这个安排，反倒生出些许欣喜。
考试过后，正式接棒。我成了鸭子的仆人，要想把它们变成钱，真还得小心伺候。菜叶要切细，米也要煮得半熟。母亲有些感慨：“如今谷子产量高多了，四季都有米吃，连畜牲也吃上细粮。”农民们都知道了杂交水稻的好处，它背后的袁老爷子还鲜为人知。
鸭子被供了二十来天，绒毛换成硬羽，个个穿上纯白外套。我对母亲说：“鸭子已训得听话了，走路也快，我想把它们赶到湖边，我好钓鱼。”
“一个人不行，要去得找个伴。”母亲有条件的答应了。
这条件早已具备，堂兄和我都商量好的，一起去。他也养了一群鸭，老品种的麻鸭，远不如我的好看。
路程不远，却也折腾。路上很多小水沟，总有鸭子掉下去，只有跳下去抓回路面，我们忙得满头大汗，终于到达湖边。
把鸭子赶到一角寻食，我们离开好一段距离，不想被这些嘈杂的家伙打扰。家养动物和人相处稍久，就会和主人生出感情，低等如鸡鸭者也不例外。这鸭子看得主人走远，总会不自主的跟过来。那天钓鱼心切，人也小，根本还考虑不到这一层。
好些日子没钓鱼了，我们当然格外专注。没察觉鸭子已经跟了过来。趁我转身换饵，一只鸭子飞快吞下地上的鱼钩。“完了。”去年钓到孙大爷鸭子的情景立即在脑海浮现。“我的学费”，我哭出声来，堂兄赶紧过来查看。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本能的抓起鸭子，右手攥住鱼线，把钩拔了出来。
“好了，好了，吃得浅，鱼钩都取出来了，最多就是弄伤了鸭嘴。”他安慰我。
看着下地的鸭子窜回水里，快速游向同伴，我慢慢平复下来，止住了哭。
哪知刚才这狼狈一幕正好被河对岸一对摘菜的婆孙看见了。
“那娃在哭啥子？”老太太眼神似不太好。
“他把自己的鸭子钓着了。”孙女回答。
“把钩扯了就好了嘛，哭有啥用。”老太太接着说。
“胆子小，肯定被吓到了。”
那女孩和我年岁相当，也许只是同情我，我却觉得她笑我是个胆小鬼。有些不爽，可细想人家仅仅实话实说，并没有添油加醋，要怪只能怪自己泪腺太发达。
幸如堂兄所言，鸭子没什么大问题，活动进食都很正常。这次教训很深刻，换饵再不敢放钩。
一天天欢快的放鸭、钓鱼。鸭子不时捉到小鱼小虾。湖水清澈，鸭子洗得毛色发亮。与早先在稻田的样子相比，光鲜了很多。看到这可喜变化，大人反倒鼓励赶鸭到湖边了。
“那边湾子很少去，可能鱼虾多，我把鸭子赶去放一天。”堂兄老成些，想得长远。
十分钟不到，他全身湿漉漉的回来，有些惊魂未定。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浅滩赶鸭子，失足滑进深水，幸得赵三叔救我起来。”这赵三是鱼塘主赵大爷的三儿子，人好，水性了得，曾在寒冬腊月里潜入五六米深的水里捞过游船马达。
“千万不要说给我妈知道。”堂兄提醒我。
太阳很烈，浸湿的衣服到中午已经全干。我们放心回家，以为成功瞒过了大人。
第二天，多嘴的赵大娘就当着我妈的面告知大婶堂兄落水之事。
他们不约而同，严肃的说：“不要去水边放鸭了，水鬼真找替身。”
